最在乎的相位,到头来竟是最不重要的。
眼下最重要的事,是保证他身殁之后家族的安全。
“唾壶…恨我吗?”
“什么?”
即使是回光返照,李林甫的体力也不足以支撑他继续思考,他脸上的红润之色已褪去,疲惫地躺下,眼前一黑,再次昏迷过去。
黑暗中,他意识到自己马上要死了,心里却极不甘,一直在想着得活下去。
这强烈的求生欲使得他最后那一缕神魂整夜都未散,直到有人在耳边轻唤了起来。
“阿爷,国舅来了。”
“国舅”这词在右相府是甚少提起的,李林甫睁开眼,只见杨国忠风尘仆仆地站在那儿,脸上带着悲恸之色。
“你是?”
“右相上元安康,是我,杨国忠。”杨国忠赶到榻边,噙泪道:“半年未见,右相如何憔悴若斯啊?”
“老了,老了啊。”李林甫叹道,“你这是,才从益州赶到?”
杨国忠低头看了一眼,他满是泥土的靴子正踩着相府别业柔软的地毯上。
“是,我才到骊山,听闻右相病了,马鞭都没放便赶来了。还请右相早日痊愈,为圣人分忧,为百姓厚庇。”
只听这一句话,李林甫便知杨国忠是准备了说辞才来的,此来,不是因为两人交情深厚,而是要做样子给世人看,看他杨国忠知恩图报、值得托付。
“咳咳咳。”
李林甫忽然又咳了起来,撑着身子坐起,口中含痰,作势寻找着唾壶。
杨国忠却没有像当年刚到长安之时一样张嘴接,恍若没看到他的动作,只躬身在榻边,泰然自处。
有侍女捧着唾壶过来,李林甫吐出一口浓痰,躺回榻上,喃喃道:“今日不同往昔了啊。”
“可右相待我的重恩未变。”杨国忠以手指天,赌咒发誓道:“右相只管安心养病,家中但凡有事,我必当作是自家之事,两家荣辱与共,同气连枝。”
李林甫感到一阵疲惫涌上来,老眼凝视着杨国忠良久,心想这辈子树敌太多,恨他的人数不胜数,相比而言,杨国忠一直以来对他还算恭谨。
“国事,就拜托你了。”
虽然杨国忠要拜相,不需李林甫的同意,但有了这句话,往后接手政务的过程却能顺利很多,杨国忠不由大喜,又说了几句,告辞而去。
一场会面,消耗了李林甫最后的力气。
他想到自己守了一辈子的相位,最后便宜了杨国忠这样一个无赖,悲从中来,深感到相位不值当,连带着他的一生都显得廉价。
“阿爷。”李岫上前道:“兄弟姐妹们马上就到了,你想见谁?孩儿去请。”
李林甫这才想到昨夜还有重要的话未说完,今日偏是被杨国忠耽误了,他努力张开嘴,却是气若游丝。
“薛白…薛白…”
此时,院中已响起了繁杂的脚步声。
李岫回头看了一眼,心知不可能让那近百余的家人们都拥进来,连忙命人去拦住。
“阿爷,你想见谁?我们一个个请起来。”
李林甫眼神里的光彩已经褪去,最后喃喃道:“薛白…”
“阿爷?”
“阿爷?”
李岫连唤了好几声,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,伸手到李林甫鼻息下一探,整个人木在了那里。
他茫然转过身,看着朝他走过来的家人,不知李家往后该怎么办。
执掌大唐权柄十七载的宰相死了。
谁也不知大唐往后又该怎么办。
杨国忠离开了李林甫的别业,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