了算了,不祸害你了。”
仇薄灯笑了一会,探身去抽发绳。
师巫洛握住他的手腕,不让他动。仇薄灯一巴掌打掉他的手,把发带抽下来,拍在他手里。
师巫洛一怔,这才发现仇薄灯给他换了条新发带。
“自己扎。”仇薄灯不看他,坐进船舱里,手肘横在船舷上,眺望远处海面上的月影,“酒呢?”
船舱中有一方矮案,上面摆了一白瓷坛,两个白玉杯。师巫洛揭开瓷坛,淡而幽冷的清香慢慢地沁开。他提起来慢慢注进玉杯里,斟自半满,递给仇薄灯。
仇薄灯接过酒杯,低头一看,发现与幽冷的香气相反,酒液如彤如霞,与凄迷的月辉一起盈在白润的圆玉杯里,让人想起天冬时在高山上盛开的红梅,孤独地于寒雪中冷艳灼华,又妖冶又素雅。
“它叫什么?”
仇薄灯纤长的手指环住玉杯,轻轻摇晃,看月光与红梅一起破碎。
“没有名字。”师巫洛说。
仇薄灯慢慢地抿酒,师巫洛看着他,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这坛酒。师巫洛自己很少喝酒,他是个一杯倒,再好的酒如果喝的人什么都品不出来就醉了,那也没用。他其实不懂酒,所以在回请仇薄灯的时候,才会那么茫然,不知道该选什么。
天底下美酒佳酿数不胜数,最后他带来最籍籍无名的酒。
可仇薄灯没有说它是好是坏,也没有说是喜欢还是不喜欢。只是饮尽斟杯,复饮尽。
“就叫‘浮灯’吧。”
他终于回头,月光镀过他的眼眸,清澈如镜。
师巫洛分不清他是醉还是醒,依稀觉得他应该是喜欢的,便松了口气,也给自己倒了一杯。仇薄灯执杯趴在船舷上,看他慢慢地饮酒,忽然就拘起一捧海水泼向他。师巫洛茫然地抬头看他,水珠从垂落的头发上滴下。
仇薄灯笑着跃起,立在船尾。
“走。”
他一挥袍袖,将桌上的酒整坛卷走,提酒走了两步,立在船尾最末梢的尖端上。
“我们去沧水尽头,我们去明月中间。”
海风吹得仇薄灯的广袖彤霞般漫漫卷卷,天高而远海广而深。师巫洛瞳孔印出他的黑发,他的红衣,他嫣然明艳的笑颜。
去水的尽头,去天的边沿。
去只有他们的人间分界线。
孤舟如弦,在辽阔的海面留下一条长长的白痕。潮头被破开,静水被分开,有少年立舟头,迎风而饮酒,有男子坐舟中,叩弦而清歌。
沧溟一渡间。
如墨般的海面上出现了一轮巨大的白月,扁舟与月影越来越近,站在船尾的仇薄灯将空了的酒坛一掷,纵身跃起,师巫洛猛地起身,又停住。
扁舟止住,与月影的轮廓相接。
仇薄灯停在水面。
“遂古之古,何以初兮?
“太上之上,何以尊兮?”
仇薄灯如鹤旋身,伶仃肩骨贴水而过,腰束曼展,大袖回旋,如刀挥洒出新血的浑圆,海水在他足下静如银镜。他绕身回环,身如曼珠沙华之极盛,发若浓墨高滴之展旌。
“鸿蒙未辟,何以明兮。
“四极未立,何以辨兮?”
他一扬臂,华袖高高抛向天空中的白月,衣袂在半空炸开纷纷扬扬一片艳彩,又落成一片忽然淡去的飞霞。他在万千月辉中起身,忽如射燕,忽如徊雀。他以一整轮巨大的白月为舞台,在这沧溟尽头高歌起舞。
“洲屿何足,隅隈何数?”
“明辉何足,幽晦何数?”
他愤愤而歌,慷慨而激昂,于是问天之歌便叱咤如鼓点。
“天高几丈,路长几里?”
“地厚几丈,乡广几里?”
他凄凄而歌,迷蒙而彷徨,于是问天之歌便如无望的旅人。
世上再无张扬至此的舞者,也再无灿然至此的舞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