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该处于晚梦中的鱬城忽然醒了。
一尾皆一尾的赤鱬从檐墙下,从覆瓦下,从垂兽座下游□。数以亿万计的鱼聚集在一起,赤鳞□展尾如铜甲,如展旌,如桃花,发□前所未有的光辉。光辉汇流在一起,如大火,如赤潮,如群星。
“……赤虹。”
当初的小豆丁,如今的新城祝踩着木屐奔过城祝司的伏水回廊,奔向广湖正中心的圜坛。
她仰起□,瞳孔被接连天地的赤鱬洪流照亮。
“《般绍经》说的是真的,神鱬真的是苍天降下的赤虹……”
那是鱬城流传许久的天地说,说太古时期,鱬城人的先祖被瘴雾驱逐流浪在大地上,悲苦□下便向上天祈祷。于是从云中降下一道赤虹,赤虹落地化□了赤鱬,从此群鱼驱逐瘴雾,人□鱼相依相靠而生,建起了名□“鱬”的城。
“不是苍天。”
有人回答,声音温和,一如曾经在学堂中教导孩子们诗书记传。
小城祝猛地回过□。
清俊秀气的舟子颜身形虚幻,□现在神鱬群聚的霞光中,深红的祝衣翻卷飞舞。他□近小城祝,轻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,低声道:“是仇仙长,是神君。”
降下赤虹的,庇佑鱬城的,不是苍天。
是神君。
那一年,鱬城的先辈被困瘴雾中,黑暗涌来,无处逃生。他们的哭声被风携裹,传到了云中。于是在云中小眠的白衣神君睁开了眼,挽了一缕霞光,让它落向人间……舟子颜越过小城祝,登上圜坛。
他在死后,偏执散去,迷雾散去,终于知晓一切,也终于知晓自己当初是多□可笑可悲,狼心狗肺。
白衣成血的神君□在他赐予霞光却对他满怀杀意的城中,到底是怎样的心情?
是否也曾觉得寒透骨髓?是否也曾觉得疲惫?
……我有一把剑。
……想祭祀苍天,就来找我借剑。
可怎□就还愿对鱬城垂眼悲怜?是因□请他离开的鱬鱼?还是因□夜市上送他绯砂的老阿嬷?
羞愧啊。
舟子颜在圜坛跪下,朝大荒伏下身,九叩九拜。
子颜无颜,鱬城无颜。
曾一人支撑整座鱬城百年的山海城祝起身,展开手臂,燃成一点借命□神的火焰。
朝城丹华树底,石台上,停止呼吸的红衣少年,眼角忽然燃起了火焰。
师巫洛以绯砂□他点上的命鳞前所未有地明艳。
“魂兮归兮!厚土瘴迷,其唯止歇!”
“魂兮归兮!高天无极,其唯止歇!
……”
游鱼归水的祝歌穿过茫茫水雾,回荡在整座城池上空。
庆幸那一日,年迈的胡嬷嬷□于愧疚也□于未泯的善心,偷偷给行□在冷雨中的红衣神君送去一盅鳞砂。庆幸有人执笔,□神君点了一枚命鳞。庆幸他们还有机会挽回,还有机会赎罪。
“魂兮归兮!彼将不离!”
火光照亮鱬城城民的脸庞。
他们被赤鱬的歌声唤醒。
再无那样焦急的歌声,也再无那样迫切的催促。金属质的鳞片如百万铁弦齐拨,如百万铜钟同响,如百万先人一起召唤。是父亲,是娘亲,是长兄,是阿姐,是所有□故的亲朋在呼唤。
呼唤整座鱬城的人□它们一起点燃天地,一起驱逐黑暗。
一起燃一盏续命引魂的灯。
南疆,祭坛。
阵纹重连,凤火重燃。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血海中升起浓墨般的光柱,光柱边沿蒙着不详的暗红。
原本异象万千,灯火缥缈的天外天□经变了一副模样,层叠错落的宫阙百不存一,彩云霞光尽数被血染红。到处都是战火,到处都是尸骸,到处都是兵戈,天神的住所成了最恐怖的森罗。
赤帝古禹向后倒退□上千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