还未对他说,于是开口道:“张大人,刚才我——”
张遮轻轻对她摇了摇头。
抬了手往外面方向一指,还能隐约听得见外头人说话的声音。
姜雪宁便懂了,隔墙有耳。
她一下有些为难,想了想之后伸出自己的右手,指了指自己无名指指甲左侧那一小块儿,接着做了个握笔的动作,然后在自己面前比出个比自己矮上一截的高度,最后竖起一根手指在自己脑袋上比了个冲天辫的模样。
这一番比划可有些令人费解。
张遮看了她半晌,竟大约明白了她的意思,点了点头。
这会儿也不好说话,可看见他点头,姜雪宁便很奇怪地觉得,眼前这人是肯定理解了自己比划的意思的,于是跟着笑起来。
只是此处只有一张床。
她看了却是有些尴尬,有些不知如何是好。
张遮的声音很低,只道:“二姑娘睡在此处,我在门口。”
幽暗的房间里,他眉眼与声音一道,都压得很低。沉默寡言的清冷面容上这会儿也看不出什么别的东西来,只有一剪瘦削的轮廓映着破窗里透进来的三分月光,如刻刀一般划进了姜雪宁心底。
上一世也是这样。
他们好不容易寻着了住处,可她是皇后,他是外臣,自然只有她睡的地方。
那会儿她对此人全无好感。
自顾自进去睡了,浑然不想搭理外面这人的死活。人累极了,一夜好梦到天明,睁开眼时便见淡薄的天光从窗外头洒进来。
她伸了个懒腰,推开门。
然后一眼看到了他。
那迂执的男人坐在靠墙的一张椅子上,眼帘搭着,一身深色的官袍沾染了清晨的雾气,好像颜色更深了,都被晨露打湿了似的,透着几分寒气。
她以为他是睡着了。
没想到在她推开门的刹那,张遮那一双微闭的眼帘也掀开了,看向她。大约是这样枯坐了一宿吧?他眼睫上都凝了些水珠,深黑的眸底却清明一片,瞳孔里倒映了她的身影。
那可真是一个煞是好看的清晨。
雾气轻灵。
天光熹微。
贵为皇后的她站在这名臣子的眼底,心底高筑的城墙却在这一刻轰然坍塌,有什么东西轻轻将她抓住了,让她再也挣脱不开。
黑暗里,姜雪宁前所未有地大胆地望着他,不怕被人窥见自己深藏的秘密。
她张了张口,不想他再熬一宿。
然而开口却是:“那大人等我睡着再出去,好不好?”
“……”
张遮终究没能拒绝。
她和衣侧躺下来,面朝着墙壁,背对着张遮,一颗心却在微微地发涨,只觉得满脑子念头乱转。
她想不如自己睡上一会儿,叫张遮叫醒自己,换他来睡。
可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,也让她太累了,像极了上一世的那个晚上。她实在有些恍惚了,脑袋才一沾着那陈旧的枕头,意识便昏沉起来。
张遮坐在旁边,听见她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。
已是睡熟了。
只是睡梦中少女蜷缩着身子,大约是觉得有些冷。于是他解下了自己的外袍,脚步无声地走上前来,轻轻为她盖上。
有些粗糙的衣角不慎搭到了少女的颈窝。
她便无意识伸手轻轻抓了一下,极其自然地翻了半个身。
空气里氤氲着一股清甜的香气。
张遮还保持着那为她盖上外袍的动作,此刻借着那透进来的一点光亮,便看清楚了这近在咫尺的人,垂闭的眼帘,小巧的琼鼻,柔软的嘴唇。
她这样怕疼怕苦也怕死的人,怎么敢为他自戕……
好想问她,疼不疼?
可他不敢。
这一瞬,张遮胸臆中所有堆积的浪潮都翻涌起来,汇如一股烧灼的火,让心肺都跟着焦疼一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