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也不失信于人。
也。
姜雪宁听见这句话时, 是有一分茫然的, 因为并不知道谢危曾向谁许下过什么诺言。直到模糊的记忆里浮出一副画面, 连带着旧日险些被她遗忘的声音,一道在耳畔响起。
“少师大人, 中原的铁蹄,何时能踏破雁门, 接殿下回来呢?”
“很快,很快。”
那一刹犹似冰面上破开了一道裂缝, 有什么东西冲过来,骤然触碰到了她,让她嘴唇微微翕张, 似乎想要说什么。
可谢危只是收回了目光。
他面容沉和静冷, 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淡,在她开口之前,已经补了一句:“况且, 我有我的谋算。”
姜雪宁于是一怔。
谢危则道:“一来燕临太重情义, 你有夙愿未了,我固然可视而不见, 可燕临却未必能够。倘若你开口请他帮忙, 他必定一意孤行为你赴汤蹈火。边关战事, 凶险万分。但凡出了点什么意外, 我数年的谋划都将功亏一篑, 毁于一旦。”
他的声音越发漠然。
人从桌旁起身, 揭了一旁搁着的巾帕来擦手, 只道:“宁二姑娘性情偏执,我无法劝你不去救公主,碍于旧日情面,也不能杀你先除后患。所以特从京中来金陵一趟,你虽不算什么聪明绝顶之辈,形势却该能看得清的。料想没来见我这两日,手中诸多产业,大小一应账目,应该已经派人清点好了吧?”
“……”
姜雪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。
她豁然起身,直视谢危!
清澈的眸底甚至带了些许怒意。
她的确是做了一番打算才来的。
谢危前两日来时对她说,要去边关。
尤芳吟本准备了一大笔银两准备参与明年盐引之争,可官府那边随便找了个借口竟不让他们参与,而大费周章来此本应该插手此事的吕显也没投进去多少钱。
这证明什么?
证明吕显的钱忽然有了别的用途,且希望她们的银钱不要为争夺明年的盐引交给朝廷!
什么事情需要赶赴边关?
什么事情需要许多银钱?
最大的可能,便是要向鞑靼开战!
更何况,就算谢危没有这个打算,沈芷衣身陷鞑靼向朝廷求救的消息已经被证实。姜雪宁既然对人许下过承诺,自然要去兑现。
的确如谢危所言——
如果没有别的办法,她会希望燕临那边能够施以援手。
所以那日思索良久后,她让尤芳吟与任为志抓紧时间清点好名下所能动用的所有钱财,以及近期内可以变现的产业。
为的就是能尽快派上用场。
可她没有想到,谢危会一眼看破,且话锋一转,背后是如此冷酷的算计!
“是我忘了。”
姜雪宁心底放升起的几分暖意,骤然被冰雪封冻,让她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握紧,声音里却含了一分讽刺。
“先生所谋之大,本非常人能料,又岂能有常人之心?”
谢危搭着眼帘,并不解释。
姜雪宁看他这般无波无澜模样,更觉心底憋闷,想自己方才竟以为此人心中或恐还残余几分温情柔肠,实在可笑!
圣人皮囊,魔鬼心肠。
她竟敢轻信。
可眼下除却谢危,又能指望谁呢?
长公主危在旦夕,她根本没有别的选择。
这一时,也不知是恼恨谢危多一些,还是恼恨自己多一些,姜雪宁退了一步,向谢危弯身执礼,声音里却多了几分冷肃,只道:“学生涸辙之鲋,先生志存高远,能得您垂怜开恩,已是大幸,况乎谋事救人?钱粮财帛,悉已清点,账册傍晚便可交至先生手中。明日既要出发,便恕学生无礼,要回去稍作安排,先行告退。”
谢危把那擦手的绢巾放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