索性不说了。
随着外头天色渐渐放亮,修建在两山要扼处的雁门关,终于渐渐近了。
关外的风沙,将附近一片片夯土的城墙,吹刮出无数沧桑的痕迹。
城门楼上高插着飘飞的旌旗。
更有围城随着山势连绵蜿蜒,其外修筑着三道大石墙与二十余道小石墙,几乎将整座关城围成一座坚固的堡垒。
关内是中原沃土,关外是荒野风沙。
沈芷衣还记得自己一路从京城远道出关时所见到的种种景象。
物候变迁,从繁华到荒凉。
那时车过雁门,她回头看,灰白发黄的城墙,在暮沉沉的黄昏里染了血似的,有一种凄艳的壮美;向着未知的前路望去,则是落日沉没,空阔的荒野上风声呜咽,一条蜿蜒模糊的道路一直往前伸展而去,却仿佛连接到天边,永无尽头似的。
两年的艰苦磨难,她没想过,自己竟有活着回来的一天。
年少时的玩伴,已经成为统御三军的将帅,此刻便在车驾的前方,骑在一匹乌蹄骏马的背上,渐渐明亮的天光都落在他的肩上。
沈芷衣只觉出了一种物是人非。
甚至满心苍凉,并无太多喜悦。
她隆起的腹部,昭示着她即将为人的母的事实,也不免使她忧心自己很快就要面临的窘境。
这一切在马车靠近雁门时,都渐渐变得清晰。
此时此刻,关城内外,所有兵士早已列阵,城墙上下,盔甲整齐,一张张面容之上或许还带着血迹未干的伤痕。可无论他们是青年还是少壮,无不朝着西北荒野的方向而立!
也不知是谁先远远看见了这一道蜿蜒如长龙的队伍,还有队伍前往的帅旗,顿时高声大叫起来:“燕将军的帅旗,是燕将军的帅旗!公主回来了,公主殿下回来了——”
那一刻,姜雪宁浑身一震。
她到得雁门关后,便随着谢危登上了高高的城墙远眺,可东面升起的朝阳,光芒炽烈,却不免使她不大能睁开眼,看得不很清晰。
直到那长长的车队,终于走过了姜雪宁视线里那几点闪耀的光斑,她才终于真真正正地看了个清楚,是队伍当中那辆摇晃着幔帐的车驾……
“殿下!”
她心跳陡然剧烈,竟然想也不想,拎了裙角,便如一只振翅的鸟儿似的,一下转过身,从谢危身旁跑开,顺着城楼上那陡峭的台阶就朝着下方奔去。
谢危下意识伸手,却只碰着了她的衣角。
锦缎袖袍滑如流风,在他指尖留下些许凉意。
再抬眼时,人已经在城楼下。
刮面风寒,姜雪宁跟感知不到似的,径直从城楼下无数伫立的将士阵中跑过去。
周遭人不免都用吃惊的目光望着她。
她却还一路穿过了大开的城门,朝着那渐渐向雁门关而来的队伍而去,朝着队伍中那最特殊的车架而去,仍旧大声喊:“殿下——”
沈芷衣冷寂的心,突地为之一抖。
那隐约带着点熟悉的声音,逆着风传了过来。
她一下起身来,豁然将前面垂落的车帘掀开!
那个当初抬手便在自己面颊上描了一笔的姑娘,那个仗着她撑腰在仰止斋为所欲为的姑娘,那个御花园里拽着她袖子说要带她逃的姑娘,就这样从那座被风沙侵蚀已久的城门楼内奔了出来,带着一种久违的、炽烈的鲜活,闯入她的视线……
她怀疑自己是在梦中。
瞬间自眼底涌出的潮热,几乎将她冷寒的心,填得满满的。
什么都变了。
那个姜雪宁没有变。
队伍停了下来。
燕临静默勒马。
姜雪宁终于来到车驾前,本是脚步急促,可真的近了时,抬眼望见立在车辕上的沈芷衣。旧年华美的宫装穿在她身上,竟显得有些大了,在风中飘飘摇摇像页纸般晃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