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象中的围追堵截并没有到来。
事实上, 大部分西凉兵都是由中小军官带领着,漫无目的的在城中劫掠而已。盛宴开始前他们或许还有斗志,但当他们终于可以在王城的尸山血海上享用饕餮大餐时,这些人其实根本没心思出城追击某个小人物。
那些高级将领自然更没心情, 他们在忙着冲进宫中, 瓜分董公留下的最后一点遗产, 并且商议整个朝廷的去留。
在仓皇的公卿大臣之中,只有司徒王允陪着十一岁的天子,登上了宣平门楼, 沉默地注视着长安一片火海。
“李郭二贼势大,长安既破, 必不利于卿,闻温候曾欲携卿同出, ”小皇帝有些迷惑地看着这个老人, “卿为何不与温候一同离开?”
“臣犯了一个错误, ”老人温和而平静地说道,“所以臣不能离开。”
王允究竟犯了什么样的错误, 十一岁的天子还不是很明白,但他总归知道身边的这个老人是大汉最后的忠臣了, 因而他又一次急切地想要说服他, “亡羊补牢,为时未晚, 卿可速去,以待来日?”
这位身着黑袍,因而显得格外清癯孤高的老人耐心地听到最后, 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。
天子聪慧而有仁心, 虽然年纪尚幼, 他已经忍不住去想象,这位皇帝亲政之时,那个海晏河清的大汉天下了……但他的微笑很快收敛了起来。
他是看不到那个缥缈而明亮的未来了,但他的确还有一点用途。他既是公卿之首,又是刺杀董卓的主谋,如果他跟随吕布逃走,天子将成为西凉人发泄怒气唯一的目标。
但只要他留下,他能够想方设法将西凉人的怒气尽量地聚拢在自己身上。
“陛下最需要臣的时候,就是现在。”他像在聊每一天的朝政那样,不疾不徐,也没有丝毫的慌张和悲切,“臣当奉身以死,报陛下,报社稷。”
因此李傕与郭汜在宣平门楼下等到的,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焦躁而绝望,惶恐得如同丧家之犬的王允。那个老人黑袍方履,腰佩长剑,甚至连头上的进贤冠都理得一丝不苟,庄重而凛然的风姿令李傕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。
然后他撞上了站在他身后明明看到这一幕,却退也未退,更没有给他让出半个位置的贾诩。
李傕对上贾诩那双平静而略带一点嘲讽的眼睛,心中的敬畏便转为了蓬勃的怒气。
“王司徒,”他走得很慢,一步一步上前,左手按剑,语气不善地问道,“董公何罪?尔竟行此下作事?!”
王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,“天子面前,将军竟纵兵如此,作威作福,又何必问董卓事?”
一口气噎在李傕的胸腔里,咽不下,吐不出。他突然意识到,他是不可能摧毁这个老人的意志的,无论是王允的品行还是出身,对他而言都是难以逾越,甚至只能仰望的一道天堑。他甚至也理解了董卓与吕布都被这个老人利用算计的缘由——在他们这些出身寒素,性情粗野的边地武人心里,王允的举止风度,都代表了他们所向往的,纯粹而高洁的世界。
……那个能为史书所载的世界。
贾诩冷眼看着李傕与王允对峙,此时终于上前一步,声音并不高地提醒了一句,“将军。”
那个“世界”已经破碎很久了,只是除了贾诩之外,任何人都没有察觉到而已。大汉最后的荣耀,最后的威严,以及最后那一点能够受人凭吊的残骸,都将在绝对的暴力之下碎为齑粉,一同碎为齑粉的还有那些守节秉义、忠贞为国的迂腐玩意儿。因此他不介意再上前踩一脚,稍微加快一点进程。
“将他带走,”李傕终于回过神来,不再直视这个老人,而是吩咐左右侍从,“全族下狱!”
他想了想,又加上一句,“搜捕全城,不许跑了一个姓王的!”
所以对于陆悬鱼而言,出城的路在经历那一次波折之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