祢衡撇了撇嘴,打开了自己手边的匣子,丢出了一封信。
这封信送到袁谭手中时,他已经绕过千乘,继续向东行进了二十余里,正在安营扎寨。
士兵们的帐篷要慢慢立起来,但主帅的中军帐总是最先收拾整齐的,因此袁谭得以在这间布置得十分精美舒适的帐篷里,一面同自己宠爱的两个美貌婢女嬉笑,一面吃一勺几乎在深秋见不到的甜瓜。
亲兵跑进来同他说起那个信使又一次送来书信,并且这次干脆远远地射了箭就跑时,袁谭哈哈大笑起来。
“这狂人别看有骂人的本事,倒是惜命得紧了!”
两个婢女互相看了一眼,小心地奉承着她们的主人,“在大公子面前,他还能怎么张狂呢?”
“以大公子的军容军威,别说是一个小小的从事,难道雒阳那些公卿就能不露惧色?”
袁谭原本不想看那封信的,但听了两个美婢的小心吹捧,他的心也飘飘然起来。
他有这样一支兵马,青州又无陆廉镇守,祢衡便是骂一千句,一万句,又岂能伤得到他分毫?
“把那信给我,”他笑道,“我看看祢衡这次又骂了点什么?”
祢衡这封信措辞其实并不尖锐,也没有如他想象那般跳脚骂大街。
他甚至表示,他有意投降。
——这原本是一个很不错的消息,但祢衡的投降是有条件的。
他说,天下皆知袁公最出色的,也是唯一的嫡子是袁尚,如果他投降,也希望可以向三公子投降。
至于这位大公子,出身非正,窥测主支,不孝不亲,即使他夺了青州,难道青州人愿意向袁公的侄子——而非嫡子效忠吗?
——对不起,祢衡在信里这样很客气地写道,公子你很努力,可是,你不配啊。
在一片死寂后,忽然有惨叫声贯穿了这座中军帐!
美丽的婢女连滚带爬地想要逃出来,她那美丽的双颊上带着一道长长的血痕,尽管这只是她的主人暴怒之下的一点小小惩罚,但她确实再也美不起来了。
然而比起那两个统帅身边的小玩意儿的死活,全军将士很快收到了主帅的一道新的命令:
折返回去!折返回去!
全力攻下千乘城!传令官这样大声宣布——不留俘虏!
天气有些阴,因此风很冷。
那漫长得几乎看不到尽头的队伍还在自北海缓缓向东,向着琅琊的方向而去。
平民们的厚实衣服不多,皮毛更是他们不敢肖想的珍贵奢侈品,因此在这样的天色下赶路,他们的面色总是很憔悴的,微微透着青灰,也不停地发着抖。
在他们中间总有些人穿得比他们更暖和些,但脸色一样的憔悴,他们其中有一些人会站在路边,用大锅烧些羊汤,每当有流民经过,便可以停下来喝一碗。
锅里的骨头已经煮了几天,淡薄得几乎便是油花也不起几个的一碗清水,可它的确是热的,是不需要百姓们自己在路上捡柴,自己挑水,自己烧水煮出来的一碗热水。
——况且里面确实还有几个油花呢!
因此百姓们只要路过,总得停下来喝上几碗,喝到肚子滚圆,撑得快要走不动时,还在恋恋不舍。
于是羊家小郎的那位小先生便会用已经说哑了的嗓子再劝他们一句:快走吧,快走吧,袁谭的军队就要来了啊。
可是,前面不是还有咱们的兵马吗?不是说他总得打下千乘才能打来这里吗?
小先生便语塞了。
话是这样不错,可是千乘究竟能替青州的百姓们守住几天呢?
那双已经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望了望千乘的方向,然后重新将目光转向了东南方。
“千乘,千乘会守住的,”他这样喃喃地说道,“可是,小陆将军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?”
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抱着必死的心,守在这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