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,向西而去。
寒风将十几面旗帜展开,那些旗帜稳稳地擎在骑兵的手中,自中军而出,爬上了土坡。
五座楼橹中,左侧第二座被反复加固过,因此比其他的楼橹更加结实一些,离远看也更加臃肿一些。
她的望山正对着那座楼橹。
有几乎看不清,如同一片鸦羽的东西,自楼橹间轻飘飘地打了个旋。
那个妇人的嘴角动了一下。
那不是鸦羽,那是一件皮毛光滑的黑色大纛。
她轻轻地伸出了一只手,向着身边的一个妇人打了手势。
当那个女兵磕磕绊绊,自满是尸体的城墙上跑下来时,传令官立刻便看到了她从怀里摸出的那面小旗。
“将军,袁谭登上了楼橹!”
袁谭的确是爬上了楼橹。
他今天的攻城效果很不错,尽管损失也很惊人,但他心里算计着,至少可以维持五日这样的攻城规模。
但剧城能支撑多久呢?那些守军还有多少斗志呢?
他想亲眼看一看,因此在一队骑兵的护卫下,登上了楼橹。
这原本不是什么鲁莽之举,土山前面便是他的中军,后面是他的大营,他站在楼橹上,离城池有数百步之遥,楼橹上又防护极为严密,堪称万无一失。
尤其登高望远能令他一舒胸中郁气,他便更加喜爱这座楼橹了。
此刻这位年轻统帅将手扶在粗木搭建而成的围栏上,满意地注视着那座被鲜血浸透的城池时,他忽然发现了一个异样的事。
——吊桥在渐渐被放下。
“他要开城门?”袁谭的瞳孔一瞬间缩紧,“他为何要出城?”
他刚想要弯一弯腰,看得更清楚些的时候,空气中忽然传来一声不祥的蜂鸣!
不,那不是蜂鸣,那是利箭破开空气时,发出的警告!
他的身体比他的头脑更快,想也不想地就准备趴下躲藏。
——可是那支弩矢比他的反应更快了一步。
“他们说你是个神箭手。”
“小人的夫家是猎户,”那女人匍匐在地上,“夫君一家擅射,小人只是曾经跟着练过几次。”
“你有夫家?你不是独自一人,入的健妇营?”
“小人曾有夫家,还曾有几个儿女,”那妇人的头仍然低着,“现在都不在了。”
他们在连年的攻伐中散落在各处,化为了青州的野草,连她的精魂也跟着一起丢在了那片袁谭与田楷相互攻伐过的荒野上。
她的手很稳,眼睛一眨也不眨。
当她将反复校对后的弩.矢对准远处那一小片鸦羽时,这个野草一般安静柔顺的妇人心跳甚至都没有快过一拍。
那不是什么乌鸦,也不是野猪,那是敌军的统帅!
那是四世三公,门生故吏满天下的袁氏之子!
她岂看不到那些丢进来的人头吗?
她岂不知千乘一个俘虏都没有剩吗?
这个黔首出身的妇人眼睛里看不见累世阀阅,也看不见名门风流。
但当弩.矢从炼狱一般的城头上飞出,狠狠地扎进目标的身体里时,那位累世阀阅的青年将军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惨叫。
城门终于完全打开了。
手提长牌的士兵发出了一声战吼!
“为剧城!”
“为剧城!”
田豫咬着牙,拔.出了他的长剑。
“为千乘!”
为那些背井离乡的百姓。
为那些再也不能回来的士兵。
为那位再也不能以文采传世的先生。
当这支兵马与攻城的冀州军厮杀在一起时,一小队骑兵已经迅速冲出城去,奔向了那座楼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