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操想逃, 还是想决战,对于刘备来说是一个很煎熬的问题。
而对于程昱来说,这并不是一个问题。
他和旁人都不同。
他郁郁不得志了一生, 在五十一岁时受曹操征辟为寿张令, 而后又因在吕布之乱中屡建奇功,封为东平相,渐渐成为曹操亲信,也是除诸夏侯曹外,在兖州极有威势的一个人。
家乡的人谁能想到呢?在这个“五十不称夭”的年代里,一个五十余岁的士人应当专注于含饴弄孙, 平静地享受着他的晚年生活。他这一辈子也许曾有遗憾,但那些遗憾应当在鞭策子孙不断奋发中释然。
而程昱与他们所想全然不同,他这一生的遗憾没有交给任何子孙来完成,他选择了在胡须花白的年纪出仕, 并且成为天下皆知之人。
这一切都是明公带给他的,而他发誓要用自己全部的精魂与血肉来回报他。
“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, 与元让无干。”
程昱又恢复了平静的神采,甚至伸出手去,拍了一下夏侯惇的肩膀, 但后者的额头上慢慢显出一粒冷汗,顺着苍白的面颊滚下, 最后落在深色的前襟上。
他整个精气神都凝固在这一瞬,因此声音也像呓语一样。
“文若毕竟……”
程昱“嗯”了一声,将眼睛向上抬起,眼仁下面的大片眼白露了出来, 冷森森的。
“我不杀他。”
于是夏侯惇将后面的话都咽下去了。
他们不能坐视主公陷于苦战, 即使主公欲退守鄄城, 他们也必须拿出些足以为援的东西,襄助主公。
在这个四面楚歌的境地里,只有程昱的计谋能让他们达成这个目的。
不同于兖州其他郡县,鄄城其实还挺风平浪静的。
这座坚城是曹操为自己打造的第一个大本营,他数度从这里出击,有胜有败,也曾被强敌逼迫,兵临城下,但鄄城从未失守。
世家们渐渐心中也有了一个评估,认为鄄城的确是兖州最为重要,最为安全的城池,他们的田地在城外,但他们自己是愿意搬进来居住的。
在这座坚城里,他们修建起了清幽而舒适的宅邸,家中有出仕者,每天处理完文书就可以回家休息;未出仕的那些人则生活得更加惬意,现在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,他们可以出城打猎,可以在河边垂钓,甚至即使乌桓人来了,他们也可以回到高墙后面的城中,在庭院里挑一株果实累累的葡萄藤,将卧榻搬过来,一边倚在榻上,一边同三两好友谈天论地,一边揪一颗葡萄来吃。
他们正在这样消遣时日,忽然有人登门送信。
中秋将至,州牧府做了许多雄粗饼,并且请他们前往赴宴,而这场酒宴的组织者是荀彧。
“其中莫非有诈?”有人不放心地问了一句。
又有人闻了闻那封信,“确似荀文若。”
“此非程昱所为吧?”
几名士人互相看了一眼,有说话刻薄的笑了一声。
“若是程昱写的信,断然不是这种香味。”
于是几人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。
自四百年前项王请高祖开始,宴饮就有了另一种可能的走向。后来刘表借着宴请的名义,一举诛杀几十家宗贼,也令天下大为震惊。
现在前线的曹公缺钱缺粮缺人,后方的世家们多少就有点坐不稳了。
但鄄城这几十户阀阅门户互相通气后,觉得问题不大。
他们不是宗贼,他们其中也有在各处府衙任职的官员,平时也算兢兢业业,侍奉这位心狠手辣的主公更是小心翼翼,不曾出错,荀彧断然是找不到什么理由来杀他们的。
唯一被诟病的一点事,不过是程昱这些日子里四处征粮,他们拖着,不肯给罢了。
但粮食原本就是他们自家的,给是情分,不给是本分,程昱不通人情,荀彧难道也不通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