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无言地在问他:荀谌,你到底在意什么?
有人在意大汉的江山,有人在意建立不朽的功名,你呢?你一边在仓亭津与我的友军交战,一边又装模作样地将荀彧遗孤送来,你到底想如何?
【不如何。】他这样恍惚而缓慢,但思路又异常清晰地反问,【你去过颍川吗?】
【……颍川?】
【黄巾之前的颍川,和李傕郭汜屠戮过后的颍川。】
她似乎暂时不做声,于是他可以继续缓慢地讲出他的心里话,他幼时的颍川是什么样子的,后来的颍川是什么样子的。
她与孔融建立北海学宫,据说有儒者隐士纷纷前往,聚拢学子千人,热闹非凡,很令北海人引以为傲。
可他们不曾见过颍川。
那里曾经出过许多儒者,进一步又吸引了朝野上下有名的贤人,他们在颍川教授自己所治经典,“声称著闻,弟子自远至者,著录且万人”。
有人明经学,有人擅刑律,有人治史书,也有人写辞赋——他的祖上也有这样的名士,那真是好一片热闹景象。
然后李傕郭汜来了,他们奉了董卓的命令,将陈留颍川两郡未曾迁走的士庶大肆屠杀殆尽。
她确实是见过的,见过长草中脸向下的士人,见过路边渐渐腐烂的马骨,她也许还曾听说过,那些士家的女儿被李郭的西凉军劫掠了去,有些随便赏赐兵卒了,有些格外美貌出色的,被用来祭祀董公在天之灵了。
但对陆廉而言,那是什么人呢?
她不曾见过他们,不曾感受过他们的喜怒哀乐,不曾体会过他们濒死时的恐惧与绝望,也就不能想象,那样一个枝繁叶茂的大郡是如何在短短数日内死去的。
荀谌亲见了故乡的命运,因此格外不能忘。
【你只见到与你同属阀阅世家的士人,】她的确并不与他共情,【可是自董卓迁都,至李郭攻伐长安,京畿近百万的庶民,都那么死了,被杀死,被饿死,被冻死,直至相食殆尽。】
【但你的确看见了,】他坚持道,【你看那些阀阅门户烟消火灭,何其快也!】
时逢乱世,诸侯互相攻伐,有一姓进一步,就有百余姓堕落至泥淖中!
那些跟随高祖和世祖打天下的功勋,有多少传了下来,有多少早已身死族灭!
他因此感到恐惧。
他不能恐惧。
他的兄长是个如冰之清,如玉之洁的人,他曾倾慕的也是如此清高皎洁的人。
但他的兄长死了,而她在与他所出仕的主公生死相搏。
他注视着那个形容模糊的她,似乎想要恳求她,寻一条两全其美的道路给他。
但即使是在这样半睡半醒的迷梦中,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。
那只属于梦境的最后一丝恍惚与柔软也如月畔之云一般消散,而他重新变得坚定无比。
【我总得为荀氏寻一条出路,】他终于被迫说出了心里话,【纵使朝代更迭,我族也当屹立于此!】
就在那一瞬间,陆悬鱼的脸忽然变得清晰!
那张寡淡苍白,但格外冰冷的脸上露出了杀意。
她应该再同他说几句话的,在这难得的时刻里,说几句与战争,与天下事无关的轻飘飘的,残存几分温情的话,该多好呢?
但她一句话都没有说。
她只是踏上前一步。
当她迈出那一步时,她腰间的长剑已经被她拔了出来,带着贯穿天地的雷电光芒,向他劈下!
荀谌猛地惊醒了。
他拿起毛笔时发现墨汁已经干涸,于是重新又在砚池里蘸了蘸。
当毛笔重新吸满了墨汁时,这个青年文士刚从梦中醒来的那丝困惑与痛苦已经完全不见了。
袁本初是个很好的主公,有姿貌威容,且能以宽厚得众心;
曹孟德也是个很好的主公,虽然心性有些多疑,但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