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她的名声没有传得那么远,冀州人该多么自然地接受这些臆想与谣言,甚至将它们视为一位名将应有的,小小的傲慢,而且那些,那些难道不是她应得的吗?
一个杀猪的帮佣,打更的黔首,走到今天这个位置,她要受多少欺辱,忍多少血泪,肆意妄为些,不是一个很正常的道理吗?
就连那些曾经在泥土里奋力刨食,挥洒汗水的士兵,都会心安理得的欺压民夫啊!
但那些跟着小陆将军的民夫不一样,在官渡相峙时,就有这样隐秘的流言传来。他们说陆廉律下甚严,士兵是不敢随意欺凌民夫的,那些民夫虽说是来服役,但军中每次打了胜仗,也有他们的一份钱帛粮米,他们是可以拿着这份犒赏想一想,到底要小心翼翼揣在怀里,还是求人送回家去,让自己的妻儿老小也有饱饭可吃——天冷时,他们甚至还有寒衣穿啊!
当这场大战终于在白马爆发,两军距离也无限接近后,民夫们终于也有机会听到,甚至是见到对面民夫的身影。
可能离得很远,但那些民夫穿着什么样的衣服,他们是亲眼见到了的。
如果让一位精明的世家郎中来评判,他会说那些民夫的寒衣材质粗劣,里面的葛麻分量也不够多,穿在身上不够保暖,甚至有些看起来还不合身。
……那些衣服甚至一点也没染色,难看极了!
但大狗就是为了那样粗劣廉价,甚至还不怎么合身的寒衣而下定决心的。
他带着换上骑兵衣甲的这群人往城里走,一边走,一边将城中的大致情况讲给他们听,哪里有守卫,哪里要当心,粮仓在什么地方,武库又在什么地方。
当他们这一群人渐渐汇聚起来,如涓流汇聚成河,快要走到并不高峻的白马城下时,大狗的脚步停了一下。
因为他身边那位将军的脚步短暂地停留了一下。
白马城附近已经坚壁清野过,没有林木,没有村庄,但那里曾经是有一个小村落的,现在所有可能被陆廉用作攻城器械的门板房梁都拆卸带走,就只剩下荒芜的风声盘旋在断壁残垣中。
但高顺望过去时,忽然发现里面是有什么东西的。
有些皮肤已经变成青紫色,甚至显现出一种莫名褐色的东西在那里,横七竖八,有躺着的,也有坐着的,倚着低矮的泥墙,远远望过来。
那些东西的眼睛已经浑浊,甚至已经被寒鸦吃得差不多,因此浑然不像个“人”,也得不到类似“人”的评价。
那位将军一看就是饱经沙场,什么都见过的,但他见了那副情景,脸上仍然显现出了异样的惊愕。
“天气冷,没地方处置。”大狗说。
“我明白。”高顺这样说。
但大狗的语气像是在说你不明白。
“他们也闭不上眼。”
于是高顺这一次是真的什么都明白了。
“今日之后,”他说,“你可以将他们的眼睛合上了。”
直到白马城被攻破,无数曾经在史书上留下过名字的人从城中策马狂奔而出,而后关于城中大火的传闻跟着呼啸的北风卷向整个冀州时,士人也依旧不能理解这件事。
决定这场八万人大战胜负的应该是陆廉淳于琼,当然也可以是曹操,是张辽,是太史慈,是任何一位在史书中留下姓名的将军,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一群民夫。
……尤其他们叛变投敌的理由不是对方许了什么名爵利禄,而只是看到对面的民夫穿着不合身的劣质寒衣!
当熊熊大火撕破夜空,将这份光辉带向人间时,太史慈骑在马上,毅然决然地向着淳于琼的白马大营发动了进攻。
有些冀州兵在发觉身后的白马城沦陷时选择了投降和逃跑,但也有更多的冀州兵背水一战,跟随他们的将军,决心死守大营。
他们不是没有援军的!在对面的青州人步步逼近时,他们彼此鼓励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