亮是正使,但他也在等待她的意见。
听完张昭开出的价码后,他似乎一点也不为所动,既不感到鄙夷,也没有出言劝阻她。
他的目光很平静,甚至很轻松,像是在等她将他想的那个答案说出来。
她将所有的事情都想清楚之后,也真的将那个答案说了出来。
“我很佩服张公。”她笑了一下。
张昭的眼睛闪了闪。
“主战的武将被送走了,能与吴侯争权的宗亲也被送走了,”她说道,“江东只剩下了以张公为首的士族,和几万不受控的士兵。”
张昭捻捻胡须。
“然后,张公请我来这里作客,让我看一看江东士族奢靡骄纵到什么程度,我自然会想,如果只留下你们和那些士兵,江东会变成什么样子。”
“待平原公统一中原后,”张昭不动声色地微笑道,“重新治理江东便是。”
“不错,但有很多江东百姓会死去,或者生不如死,”她说,“毕竟孙氏父子平定江东之前,这里到处都是贼寇,张公必定也算到了。”
张昭不吭声,只是很矜持地抬了抬袖子里的手。
他当然算到了。
当他得知使者里有陆廉的那一刻,这个计谋很快就产生了。
——如何能留下吴侯?
靠武力不行,靠世家更不行。
武力不能拒陆廉关羽,世家则是一群墙头草。
但孙权并非毫无优势。
孙氏父子三代耕耘江东,将这片山贼频出,民不聊生的土地治理成今天的模样,他们对江东的控制力绝对是有的。
所以,不如将所有会影响到江东稳定的,损害孙权继承权的人都通通拿掉,剩下孙权自己和那些在田里耕种的,泥屋里纺织的,江边撒网的泥腿子们绑在一起,怎么样?
看看陆廉还会对他下刀吗?
这个谈判失败了。
但张昭一点都没有生气,准确说,他满意极了。
只有诸葛亮板着脸,像是生气了的样子,但眼睛又很亮,“张公何必自污?”
“孙伯符将军弃世之前,将吴侯交付与我,”张昭还是那样平静的笑容,“我不能负了他。”
船离岸边越来越近了。
程普已经从暴怒中完全冷静了下来。
“你这样一番筹谋,背上叛主的骂名,也不过为吴侯再谋得十年罢了。”
“十年已足够。”周瑜说道。
“如何足够?”
“我向吴侯进言,‘陆廉功高而不赏,刘备位重而无嗣,这是主公的机会,只要盘踞在江东,自然能够坐看大势成败。’”
“若是十年后大汉百战百胜,已平定天下了呢?”
这个俊朗斯文的青年笑了。
“那咱们就牵几条好猎狗,同出上蔡东门,逐狡兔去。”
程普沉默了很久。
艨艟已经靠岸,有士兵跑上码头,在牵引楼船,一时呼呼喝喝,热闹非常。
他看着那个既定的,黯淡的未来,忍不住开口,最后问了周瑜一个问题:
“既已筹谋周全,江东还赖诸君辅佐吴侯,公瑾又何必与我这等老朽同赴江北?”
那个披着雪色罩袍的年轻将军已经走向下船的踏板,听到这个问题,脚步便停了一停。
“在下年纪尚幼,不曾与诸位同在破虏将军阵前效力,一直引以为憾。今日能与程公同归,”他声音爽朗,如同雨后万里晴空,“是周瑜之幸也!”
孙权在太湖旁的那座宅邸里正等待着他们。
他看起来比初见时更加憔悴了,两只眼睛又红又肿,像是哭了很久,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。他的姿态谦卑,甚至可以说是凄惨地跪倒在地上,表示他已经将武将和宗室都送走了,他是大汉最忠心的臣子,随时愿意作为一个小卒为大汉冲锋陷阵地效死。
他只有一个请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