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白不是这样的人。
她和人交往时,目的性很明确,比如下邳这些公卿与她关系虽淡,可是他们的夫人她都很相熟。
这些夫人很喜欢这位明明有军功在身,说话又轻声细语的美人,她几乎代表了一个陌生世界,可又天然与她们相亲。
当她与她们从冷淡到相熟,再从相熟到亲密后,她逐渐可以慢慢左右她们的喜好与态度,也就织成了这张轻而密,且不引人注目的人际网。
有人在宽敞明亮的正室中喝茶,有人隔着门缝窃窃私语。
喝茶的是一位从属地返回下邳的太守,以及那个眼皮还没有完全消肿的谒者仆射皇甫郦。
“你来得倒巧,”太守夫人小声道,“我实不知这位客人有什么好看。”
“皇甫家世代英雄,”陆白笑嘻嘻地,“他推辞了旁人的请柬,独赴使君之约,可见使君在他心中,何等重要呀!”
这话取悦了太守夫人,但她仍然有些不满意,“这些人也是荒唐,不独我家这位,那人居于丧期之中,如何登得别人的门?”
陆白笑而不语,伸出一根纤细手指,轻轻地指了指门外。
过得片刻,这位同样出身凉州,父辈在朝中为将的主人家就问起了关中而今近况如何。
“马腾韩遂相互攻杀,关中久不闻鸡鸣矣!”
这句痛苦的感慨一出,皇甫郦的话匣子被打开了。
陆白侧过头,竖起了耳朵。
她出身西凉,有一位在西凉很有威名的大父,这不错。
但她那时还只是个小女孩,而现在离开西凉已经很久,她凭什么还能知道西凉的近况呢?
如果她做不到知己知彼,又如何在接下来朝廷的决策中,抢先一步呢?
有她阿姊那样的名将在,三五年内,河北便将有一场摧枯拉朽的战争,而后无论江东还是荆蜀,恐怕都再无斗志。
她阿姊想要的那个太平天下,就要到了。
到那时女兵们会去谋一个小吏的官职,她的位置说不定更高些,禄米六百石,再来一个优渥的职位。
……可那不够。
这位西凉美人对自己说,这远远不够。
关中这些西凉诸侯也许会送几个好大儿当人质过来,也许噙着眼泪,连自己都一起打包过来,可是他们一定会留下家中最勇猛,最狡猾的那个,继续抓着自己的领地不放手。
孙权会断尾求生,那是因为孙权还很年轻,没有那样凶残的决心。
可西凉人不同!他们自己窝里的东西,哪怕是一根啃食得不剩一点残渣的骨头,也断不容别人来觊觎!
哪怕那是片寸草不生的荒漠,西凉人也不许别人来染指!
但这岂不是正好?
他们若是倒戈卸甲,以礼来降,这场战争就要提前结束了。
到时封侯之位自然给了他们,可她怎么办?
他们都是西凉人,与她出生在同一个地方,甚至身上也有着同样的汉羌混血。
可她自从被大父送进宫,学了许多礼仪开始,她就不再将自己看作一个西凉人了。
——尽管他们有着同样凶残的手段和坚定的意志。
那位叫盖顺的太守还在问,皇甫郦还在答。
陆白继续静静地听着,脸上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