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操很耐心地说,袁尚很耐心地听,一直听到曹操愿意同他一起出战时,袁尚感动极了,伸出手去握住了曹操的手,呜呜咽咽地使劲点头。
那真是个奇妙的场景——曾经铁了心要夺邺城的敌人,突然又变成了座上宾,甚至还用那样慈爱的目光望着邺城此刻的主人,让人怎么想怎么觉得诡异。
可他鬓边的白发是真的,额头的纹理是真的,眼睛里蓄起的泪水也是真的,他的肩膀依旧宽阔,腰背也挺得很直,但他就是显出了老态。
老年人总是很喜欢回忆的,一切少年时的情愫都会在陈旧的回忆中反复被美化,最后渐渐融化那颗冰冷的心——见到曹操的人,都会这样想啊!
荀谌又看了郭嘉一眼。
郭嘉慢慢地喝了一盏酒,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。
过了半晌,他甚至轻轻叹了一口气,就像是主公做了一个感性大于理性的决定似的。
当曹操的某一根花白头发在他叹息之余,渐渐飘起来时,濮阳也有人如此叹息。
他的头发也已经大半如霜如雪,他的额头也爬上了许多纹理。
他眼里也噙着泪水,但身旁的人总要劝他一句,“田公,这又是何必呢?”
那双眼睛灰蒙蒙的,看人总是恍恍惚惚找不准焦点,可当他怒视别人的时候,有十足的威仪,想起主公时,又自然地蓄起浑浊的眼泪。
“你劝我?”
“田公眼疾未愈,如何临阵?”
“我原不能临阵,”田丰冷哼了一声,两只手摸索上沙盘,“奈何军中无将!”
“大监军——”
田丰的声音突然暴怒起来!
“你要留一个瞎子守城么!”
屋子里一瞬间静了。
过了一会儿,有脚步声渐渐远去,又有脚步声缓缓而来。
“元皓欲行审正南故事?”
沮授的声音很疲惫,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痛苦。
“我如何比得过审配。”田丰冷冷地说。
他二人生前不睦,吵架吵到恨不得互撕头花这些旧事是河北人尽皆知的,哪怕审配死了,田丰只要想想他,还是要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。
嫉妒!
审配死得慷慨激烈,死前又留下那么一句话,足以名留史册,这已很让田丰嫉妒——何况他还救下了邺城!
他只不过是一死!只不过是一死!就保住了主公的基业!
只要想到这里,田丰嫉妒得眼睛都要红了!
何以独他有这样的好运道!
只要能击退刘备陆廉,他田丰愿意抛尽了这一身的血肉!死算什么!死个几十遍又算什么!
——主公!主公!
“有密报传来,”沮授已经收敛好心绪,声音又恢复了平静,“刘备粮草已至鄄城,守城者糜芳。”
“我知此人。”田丰说。
“我近日登城头而望,袁谭旗帜不严,鼓声不振,必与刘备心力不齐,可趁夜出城。”
田丰思度了一阵,“我领三千兵去可够?”
“三千若攻不下来,三万亦不能破。”
“既如此,请监军发令!”
沮授眼前的人一瞬间变得模糊,像是浸在水里,扭曲了身形,只有那双灰蒙蒙的眼睛依旧清晰,十余年来从不曾变过。
为将者,临阵应变是最基本的要求,他连双方兵马动向都看不到,还谈什么临阵应变呢?
天下哪有战场是给瞎子准备的呢?
——但既然三公子迟迟不出城,他们总要兵行险着,让河北世家看一看,袁公已殁,声势尚存!
若这一仗能断了刘备的粮草,让他乖乖退回徐·州自然最好,若不能胜,再来一个死得轰轰烈烈的田丰,也足够那些不愿背上骂名的墙头草暂歇了投降刘备的心思,偃旗息鼓一阵!
沮授整了整衣冠,忽然起身撩袍,很郑重地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