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池是焦黑的, 散发着糊味儿,同时又浸泡在水里。
其中有雨的功劳,也有水井兢兢业业的一份在里面, 茅草发霉尚可替换,房梁被泼了水,家中的妇人就要小心些,总怕它散发出霉味儿, 明明表皮看着还结实, 有缝隙里存了水,天长日久, 朽坏了。
刘备坐在散发着湿气的屋子里,上下打量自己这个小舅子, 一旁的田豫假装什么也没听到, 什么也没看到。
糜芳跪得很老实, 一张总是要涂点脂粉的脸素面朝天,蜡黄蜡黄的,头上珠玉, 身上金银都撤了去, 一脸的脱簪待罪,眼圈也红红肿肿的,旁边就有人小心翼翼:
“郎君到底也守住了城……”
“是他守住的,还是田国让守住的?”
那人被噎了一下,但仍然回答得很快, “田使君有善战之能, 糜使君有识人之明。”
这话很给糜芳台阶下, 于是小舅子赶紧抽噎了一声, 用手捂住眼睛, “我守此城,却不能亲临战阵,我——”
“若无田国让,”刘备问道,“你降么?”
气氛忽然凝滞了。
糜芳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,里面原本藏得很好的血丝也突然迸开,“我怎会甘心降敌?!我——”
“有阿姊在,”他说道,“我是不愿降的。”
他很想辩解几句,但最后又颓然地低了头。
“你麾下偏将兵士多有与城中贼人结联着,你身为郡守,却不清不明,”刘备板着脸说道,“就凭这个,打你一顿军棍也是不冤的!”
“郎君体弱,主公——!”
“拖下去!”
糜芳是被拖出去一板一眼打了二十军棍的,打之前先夺了官印,打完直接撵回下邳。
据说回下邳后又被兄长暴打了一顿,理由也特别充分。
——你闯祸就闯祸,废柴就废柴,为什么非要加那一句呢?
若是没有阿姊在,你就真愿降了吗?
就不提兄长这些年的筹谋,不提糜家享受到的尊荣,只说与刘备,与这些将领们自破败的徐·州始,这些年里同甘共苦的情谊,就算真降,难道天下还有什么人瞧得起你吗?
糜芳躺在榻上,有些迷茫地想着兄长一句句的怒骂与训斥,也没想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。
在将糜芳拖下去打后,刘备又遣散了前来说情的闲杂人等,屋子里只剩下了田豫。
“辞玉是识人的。”他说。
“贼寇作乱罢了,”田豫低下头,很谦逊地说道,“原不值明公星夜赶来。”
明公忽然叹了一口气。
“我自然是要赶来的。”
二人对坐着,面前除了一盏清水之外,连茶汤也无一盏,但这里却飘飘荡荡着一股富贵的味道。
刘备很难分辨清这里面都藏了些什么东西,但田豫大致是知道的,这里日夜燃烧着昂贵的香料,灯烛的油脂,又有舞姬乐人身上的脂粉,流水一般送进来的水果的清甜,还有牛羊脂肪燃烧后凝结时那浅淡的膻味儿,它们汇聚到一起,就成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富贵味道。
这些味道勾勒出了他的小舅子在鄄城的日子,人人都会说,这没什么吧?那可是刘备的小舅子,而今刘备将要得天下了,他家的人不享用富贵尊荣,谁还配呢?
甚至糜芳之下的那些偏将也是如此想的——不错,有许多人是从平原跟随刘备,那些老卒,那些文吏,将来论功行赏时,自然有他们一份功劳。
但刘备身边的人不是更加理直气壮地享受更多权力吗?既如此,他们也就有了新想法呀!
这些在柘城之战后才依附过来的人渐渐找到了他们的路径,比如说糜芳虽然富贵,但长日无聊,也缺新鲜玩具,谁要是送些天南海北的稀罕物过来,巴结几句,小舅子一高兴,就给了一个郡守府的官职,是那些跟了刘备十多年的小吏做梦也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