战死的那个夜,想起追随在他车后的无数身影。
那时明明形势比眼下更加危急,他却胸中激荡一股豪情壮志,感觉好像整个天下就在眼前。
有火光忽明忽暗。
有拒马被缓缓搬开。
有战马被捏住了鼻子,一步一步,小心向前。
火光下的营地轮廓渐渐变得清晰,箭塔上的人影,风吹过帐篷旁的旗帜,都在黑夜里浮现出来。
士兵们胃肠里那碗热乎乎的麦粥化作了四肢的力量,让他们精神抖擞,准备用一场决死的夜袭来报答将麦粥分与他们的大监军。
大监军胃里虽然只有最后半碗浊酒,却也烧得他脚步都轻盈起来,连胸腔里的心脏都跟着振奋地跳动着!
他也如审配,如田丰一般,死志已决,想用颈中热血溅大公子一身,也算是完成了自己对主公,对三公子的承诺,更是将濮阳城中日夜哭泣的百姓解救了出来!
“大监军!”有人小声道,“似有诈呀!”
箭塔上没有人!
辕门前也没有夜巡的兵士!
彼军以空营示我,其必有诈!
往前一步!都有可能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!
他们就这样回过头,很迟疑地看着他们的主帅。
但他们的主帅根本不曾迟疑,他拔·出自己的长剑,踉踉跄跄地了上去——
士兵们的热血在那一瞬间沸腾起来!
他们混乱的脚步声越过了辕门,越过了箭塔,越过了一座又一座帐篷,他们咬牙切齿,昂首挺胸,向着营地深处,向着死亡而去!
当他们看见那座被篝火环绕,其中灯火通明的帐篷时,他们知道,那就是他们的天命了!
当兵士一把掀开帐篷时,帐篷里根本没有什么全副武装的甲士,营地周围也没有响起一排又一排弩机绞紧的声音。
那座帐篷布置得很舒适,帘帐一掀,里面立刻就有馥郁的香气飘出来。
一个圆脸小胡子坐在一只烤鹅后面,正指指点点,比比划划要仆役为他切那只烤鹅身上最鲜嫩多汁的部分。
当这群不速之客冲进来时,小圆脸立刻就跳起来了!
“是沮公的兵马么!”他激动地嚷道,“在下可算将您盼来了!”
沮授走进来时,脸上还带着酒精、奔波、兴奋混杂在一起的潮红,但当他看到那个人后,他的脸色忽然就变白了。
“你是郭图的侄子。”他说。
直呼长辈的名字,很不礼貌,但小圆脸受得住气,笑眯眯地行了一礼,“沮公竟还记得在下?沮公称在下十三郎便是,沮公呀,叔父很挂念沮公,天气渐寒,沮公当多添衣,努力加餐饭……”
沮授根本不想听这些寒暄。
“为何独你留在这里?”他厉声问道,“大公子的兵马呢?”
小圆脸摊开手,“大公子围城的兵马,都在这里了。”
有小圆脸一只,有仆役一只,有烤鹅一只。
那些抱着必死决心的士兵就有点懵,悄悄看向沮授。
沮授的脸越来越白,可小圆脸还在继续往下说:
“军中士气低迷……恐怕城中也是如此吧?打又没什么好打的,钱粮也要省着花,反正田丰已死,叔父想,不如将兵马暂调回去……”
袁谭的士兵也在逃跑。
为什么不逃呢?
濮阳是一座被反复搜刮,再也榨不出半分油水的城池,别说打它有什么意义,就是围它都围得让人厌烦。
士兵们没有田丰审配这样执著的信念,他们只觉得自己在替刘备围城,每日只能吃些掺了稗子的麦粥,上面也很理直气壮:你们又不打仗,要什么干的吃!
他们四面八方是没有城墙的,他们又是在河北老家作战,他们家乡的官员都逃得差不多了!户籍早就乱成了一锅粥!那逃跑有什么关系呢?
就连大公子都离了濮阳哇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