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嘴边啊!
他们大声嚷嚷,拼命发牢骚,然后听到牢骚的小军官走过来,一人屁股上给了一脚。
——在这乱什么军心呢!小军官骂道,凭他们被主君卖了,不顾生死,如丧家之犬,引得咱们主公好心罢了!你们看一看,他们当年何等的威风!
他们当年何等的威风!
小兵心里默默咀嚼了这句话一遍又一遍,那哪里是当年,那如初升旭日一般绚烂的军队,那比阳光还要明亮的铠甲,那凛凛如山岳,坚不可摧的大戟士,都还印在他们脑海里,不曾褪色啊!
可是他们而今何等狼狈落魄,倒令主公这个旧日的敌手起了恻隐之心!
辎重队很快又返回来了。
“沮公有言,他虽然无伯夷叔齐之贤,只要一日仍为袁氏臣,便不能受此馈赠。”
于是很快又有能说会道的人跑了过去。
他们都看出刘备很爱沮授,想要留下他,因此自告奋勇,其中有人是刘备在平原时一路跟随的旧臣,有人是同沮授有旧的河北世家。
他们也垂头丧气地回来了。
直至最后刘备也跑去看这位袁绍的大监军一眼。
离得很远,因为沮授一见到他的旗帜,立刻命人从背上摘下弓箭,远远地射了一箭。
最后一个不死心留在沮授身边,还想劝他的士人就没忍住,批评了一句:
“平原公待公何厚!袁氏待公何薄!公不能顺应天时,投奔明主,却忍心带数百疲惫之卒赴死,何其愚也!”
“我虽愚鲁,却慕田横之高节。”沮授不为所动。
说客咬牙切齿了一会儿,“你若当真慕其高节,如何却故意从平原公眼前经过,讨他怜悯——”
沮授忽然冷冷地看他一眼。
“河北从无刘备寸土。”他说。
当濮阳最后的守军穿过刘备控制内黄附近,继续向邺城进发时,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袁尚耳中。
“濮阳失了?!”他声音突然拔高了一段。
报信的使者匍匐在地上,唯唯诺诺,除此之外,室内静得好像只有他一人,再没有任何声响。
他焦躁地又一次站起身,在屋子里来回踱步。
“他受我父那般器重,却失了濮阳!”袁尚怒吼道,“他有什么颜面回来!他!”
他想再咒骂沮授几句,但忽然又迟疑了。
“刘备已据内黄,水泄不通,他竟从其中经过?”
“是……据说刘备曾赠沮公粮草,沮公不曾受……”
这个年轻人冷冷地望了他一眼,小军官立刻又将头低下,不敢说话了。
“不要放他进城。”袁尚下了这样一道命令后,像是终于卸下一段重任,匆匆转到屏风后,脚步顷刻便消失了。
小军官抬起头,将一双发红的眼睛看向窗边的人。
那里站着一个人,长身玉立,姿态优美,在这个落雪天里,头发与衣袖上都蒙了一层薄薄的雪。
但他始终没有开口,就连袁尚向他投来几个眼神时,他都不曾开口,于是这个年轻文士就像屋子里一件漂亮的摆设,安静又寂寥。
他始终没有开口为沮授求情,直到第二天,又有人报信,说沮授昨夜已殁,袁尚突然惊醒,悔恨莫及地嚎啕大哭,并且重新穿上一身粗麻,开城门郑重迎接沮授的尸首时,荀谌还是不发一言。
他像是将一辈子的话说尽了,又像是将一辈子的风景也看尽,因此再也不想开口了。
张辽此时也不太想开口了。
……这很突兀。
他总得想一想才能想清楚现在是个什么状况。
濮阳现在是主公的了,这很好;
河北世家呼呼啦啦地开始往刘备这里跑,这也很好;
有些卷铺盖逃走的世家听说了大将军改了性子,因此带了百姓回来,这就更好了!
这样的天气怎么能走远路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