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匈奴虽已式微, 王庭接待吕布的酒宴却是算得上尽心尽力的——没办法不尽心尽力。
当使者传话回来时,呼厨泉单于是认真同各部族头人们聊了聊的,首先需要解决的是吕布会不会偷家, 其次是他们会不会激怒乌桓, 最后才是吕布带了这万余人, 到底能吃掉他们多少粮食。
吕布是有可能偷家的,乌桓是一定会被激怒的,这万余人跑进山谷里, 后勤一时半会儿难以跟上,就指着大吃他一顿回回血, 那连吃带拿的粮食消耗也是少不了的。
最麻烦的是, 吕布是单纯借道, 还是想从南匈奴这里借个几千甲兵,再来万余精装奴隶, 一起去打乌桓呢?
除却偷家之外,这是最麻烦的一个设想。
不过在唧唧歪歪了数日后, 呼厨泉还是下定决心, 必须要迎接大汉王师, 理由挺简单的:和不迎接的后果比起来, 那些迎接的坏处都不算什么了。
吕布是一个理智的人吗?
就连冀州第一智者郭图先生都说不清吕布到底是人是狗,那还怎么去探讨他脑子里想什么,有没有“理智”这玩意儿呢?这分明就是一个大部分时间内平平无奇, 偶尔突然就变成谁也理解不了的穷奇!饕餮!梼杌!混沌!的狗人啊!
那如果拒绝他,吕布会不会干脆就打过来呢?
不错, 南匈奴是得了大汉天子金印的,族中又有受了汉家赐姓的新贵追随刘备立过大功,取了袁谭的头……正因如此, 才更危险!因为在吕布昏头昏脑打过来之后,立刻会有人给他的鲁莽行为擦屁股,那最简单直接的一个办法就是脏水不泼南匈奴,而是泼在呼厨泉一人身上!
匈奴人是好的!呼厨泉是坏的!反正刘豹连姓都改了,那更是汉家一十四孝好外甥,朝廷钦定,就由他来当新任单于,到时候念两句诗就可以上岗了,怎么样!
有头发胡须都已经白得像雪的老头儿这样悄悄劝大单于,很快将他说动了。
——那要是吕布真就劫掠了王庭呢?
——嗨,他不过是无根之木,被刘备推出来当先锋的仆从军罢了,大单于这几日当内着细甲外着锦袍,随身带着天子亲封的印绶!他要是真怀奸心,咱们一起保着大单于逃了这里,一路去邺城!去下邳!
吕布是不要脸的,刘备也不要脸了吗?!天子的金印被他当个屁放啦?!他若不惩治吕布,再行安抚,看他怎样同朝廷交代!
这一席话讲得合情合理,最关键的是,它完美地戳中了单于的心思——对于统治者而言,维护他的统治比什么都重要。
但还有一个麻烦没解决。
“若他以缺向导为名,向我要兵……我当如何啊?”
老头儿摸摸雪白的胡子,笑眯眯地凑近了单于,嘀嘀咕咕一番。
“听公一席话,令我如拨云见日,茅塞顿开啊!”呼厨泉大喜道,“就这么办!”
酒很好。天气热,众人喝不惯热酒,左贤王提前吩咐过,要奴隶们将酒提前反复筛过又煮过,送到席间已经去了热气。除此外又有井水湃过的葡萄酒,自羌人处买过来的,在这样交通隔绝地方堪称珍品,若非贵客至,单于是断然不舍得拿出来喝的。
吕布喝了,但下首处的高将军没喝,单于多看了一眼。再往后看,张将军只拿酒杯沾沾唇就放下了,单于又多看一眼。张使君倒是喝了,喝过后笑眯眯地,很得体的找了几句讲酒的辞赋,用呼厨泉半懂不懂的语言夸了他的美酒。
呼厨泉又转回头看看吕布,吕布这才意识到他的目光。
“是好酒,”他笑道,“我以前曾在长安喝过。”
下首处的武将望了他一眼。
“比今日如何?”
“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,”吕布说道,“主人家比那时的好,酒自然也好。”
呼厨泉的心就放回了肚子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