萄酒液殷红清冽,自然有郁郁的香气散开,落在竹帘上,与帐外树枝上探头探脑,想偷吃葡萄的鸟儿隔帘相对。
吃不到,愤愤然啼了一声。
宽袍大袖,鬓边生了许多银丝,因而翩翩有了几分出尘气度的文士笑呵呵地转头望了那鸟儿一眼,而后才缓缓回头,看向面前湖绿曲裾,幽静得如同一丛修竹的女子:
“女郎识凉州民生,也识凉州群贼么?”
这也是西凉人的气质,一旁的陈衷心想,你不能说贾诩不是西凉人,也不能说陆白不是西凉人。
但总归这个气质还是有点吓人的。
“有贾公持节而至,”陆白笑道,“关中何患不能传檄而定呢?”
贾公摸摸胡须,“自然不能。”
话一下子被聊死了,就连那位幽静美丽的女郎,那皎洁而润泽的脸蛋都跟着僵了一僵,跳了一跳。
这个风格,陈衷想,简直跟大将军似的。
果然陆白就没忍住。
“如何不能?”她问,“关中群贼相互攻伐多年,素有仇怨,朝廷投之以一桃,岂不能杀三士立威?”
贾诩抬眼看了她一会儿。
“女郎识韩遂否?”他只停了一瞬,就在陆白组织语言时,又很温和地加了一句,“他身边有一谋士,名为成公英,女郎可听过这个名字?”
陆白轻轻皱起眉,“只听说他随韩遂久矣,未闻其功。”
贾诩点了点头,“女郎以为,钟元常何故推脱呢?”
关中群雄,或者是群贼,原本的确是相互攻伐的,甚至是那种,互相用物理方式问候对方家人的程度,你死我活,你活我死。
但这种大逃杀游戏总会有一个限度,杀上十几年,却没有出现曹刘这种雄主,甚至连一个杀伐决断的孙伯符级别的军阀都没有出现,自然也就无法完全统一,但也无法完全干掉对方,那游戏就进入一个僵持阶段了。
当然贾诩表示,导致这个局面的也不完全是群贼菜鸡互啄,钟繇也是居功至伟的。
这位文质彬彬,笑语盈盈,整天好像都在忙着搞文化活动,或者是裁夺家里小老婆打架的关中都督,并不是真像他展露出来的那样人畜无害。
钟繇的节杖如同牧羊鞭,驱赶着这群西凉人向着他想要的方向行驶,他们当中有两个佼佼者马腾韩遂?这很好,马腾给他送礼,希望自己扶持他一家独大?这可不行。关中这地方动不动就出一个决赛圈选手,要是刘备那边还没打完袁绍,这边一只西凉土狗已经完成了对关中势力的整合和征服,就算不立刻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,那奋起六世余烈来,钟繇也是个失职啊!
具体钟繇是怎么想的,他们外人就不得而知了,反正有件事很明确:钟繇看不上马腾韩遂,因此始终阻挠着一方联合起小军阀干掉另一方,就让他们保持住现在的割据状态,那他们自然也就会认朝廷为老大,这就很行。
从这个意义上讲,钟繇的节杖也可以视作是一根搅屎棒,孜孜不倦地在关中搅屎,而群雄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随他搅——他原本是可以搅到地老天荒,至少搅到刘备登基,谋一个大大的功劳的。
所以现在天使都来了,钟繇干嘛推脱呢?
陆白并不鲁钝,被贾诩这样一引导,突然就明晰了。
“钟公所虑者,正是天使降诏!”
贾诩微微笑了。
“若我至雒阳,雒阳虽大,”韩遂问道,“我举目可有亲?”
群雄那不善的目光忽然闪烁了一下。
“我当与谁偕行?”
“若至雒阳,”一个读过《诗经》,因而显得不那么文盲,甚至机智极了的小头目终于出了声,“在下愿修戈矛甲兵,与公偕行!”
这一句话突如惊雷,震醒了群雄!
——你是什么东西?
——你在朝廷眼里,雒阳人眼里,算什么东西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