至于黄忠,黄忠全程还是没吭声,在小陆将军夸过他一句后,他又迅速恢复了那个木讷的样子,就好像她夸的确实是另一个与他同名同姓同字的人,而与他这个三百石的中郎将毫无关系一般。
当刘勋的兵马缓缓向北而去时,冀州的兵马也在向南而动,有袁绍的几路兵马,还有似乎终于从夏眠中苏醒过来的袁谭。
这支兵马南下渡河,攻略青州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了,当看到河岸边的旗帜招展,士兵如长龙,一眼望不到头,也望不到尾的盛况时,黄河上正在撒网的渔夫吓得差点丢了网。
他们已经顾不得撒网了!赶紧逃啊!袁谭又来了!
黄河边虽说是两军的边界线,被田豫划为无人区,不许百姓随意过来,但这里水土丰茂,地势平坦不说,因着两边都不是什么好惹的缘故,连贼寇寻常也不敢跑过来。因而趁着官吏看不见,河南岸这一大片平原上,这两年又渐渐有人开垦,有人居住。
对他们来说,袁谭什么时候打过来是未知的,这些土地种出来的粮食却是实实在在的。
现在他们已经将粮食收在了自家的地窖里,准备安心过冬,哪里想得到袁谭竟然又来了!
渔民逃回村寨,立刻一片鸡飞狗跳,到处都是哭声,喊声,叫骂声,不多时便有人赶着车跑掉了,随后又有人腿脚很快地跟上。但大多数人不仅舍不得丢弃粮食,他们还有更多舍不得的东西。
那些东西延缓了他们的脚步,直到有人跑进村寨。
“你们逃个什么!”那人大骂道,“他们不曾渡河!”
虽然那些冀州人的确凶残得很,进了村子不仅会抢钱抢粮,还会将男女老幼抓去河北种地,但他们这一次!确实不是奔着青州来的!
在又一阵鸡飞狗跳后,村子恢复了平静。
但那个渔夫的心是久久平静不下来的,他被大家痛打了一顿。
天气很冷,到了夜里时,河面结起了薄薄的一层冰。
但袁谭的中军帐总是很暖和的,甚至能让进帐的人额头瞬间起一层汗。
袁大公子自己却没有察觉到这一点。
那支箭让他变得非常怕冷,白日里赶路时的寒风穿过铠甲,钻进骨头的缝隙间,像无数把刀子扎在里面,拧啊拧,拧得他一条胳膊千疮百孔。
行军变成了一种酷刑,他甚至不能让别人看出他在忍受这种酷刑——如果冀州士族知道他的旧伤对他影响这样大,他们还会支持他吗?
他这样愤愤地想,将手里的丝帛攥得更紧些。
——那是郭图写给他的信。
袁绍很希望他能够调动兵马,南下助他一臂之力,但这位长子自从开战以来,态度一直非常懈怠,很多人猜测他是怕了陆廉,又或者平原兵马元气大伤,只能慢慢修整。
……当然,谁也不会说他对父亲心怀怨恨。
这既不符合汉时的道德观,也不是父子之外的人能议论的,他们需要做的只有想办法,写信或者是亲自跑一趟,去劝一劝袁谭。
那些在夺嫡大战中站在袁谭这一方的人都是这么跑来劝的。
他们一张张脸上沁着汗,嘴角堆着笑,从眼眉到下巴,每一根线条都透着算计,嘴里却在嘟囔什么父慈子孝。
……哪来的父慈子孝!袁谭恨恨地想。
他幼时是受过冻,挨过饿的。
那时父亲非但不是河北雄主,甚至还要看袁家的脸色,要为没有生育过自己的父母守孝,要穿粗麻,吃粗糙的食物,喝冰冷的水。
袁谭清晰地记得那段日子,记得他因为跟着父亲吃那些粗劣的食物而上吐下泻,记得也是这样一个初冬,他还记得坟茔旁的大片枯草,记得因为父亲遣散仆役而寻不到人去找医师,记得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干草铺就的榻上,眼前一阵阵地发黑。
天黑了,屋子里黑了,荒草地也黑了,只有坟茔亮起了幽幽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