即使在此刻,他们已经竭尽全力,击退了敌军的包围,那些冀州军仍然是想来就来,想撤就撤!
这种屈辱驱使着他们不断地哀求自己的统帅,“咱们再追一段!再追一段!”
“只要咱们跟得紧,他们就算进营,也要留下许多人在外!为我鱼肉!”
“将军!将军不想建功立业吗!”
黄忠抬起头,望了望天。
乌云仍然严丝合缝地将天空遮蔽住,没有一丝天光从东面透过来。
火光忽明忽暗,照着那些人冻得发青的脸。
他一瞬间想告诉自己,不如听他们的,领兵再冲一阵,说不定冀州人也是强弩之末,再冲一阵,他们就溃散了!
他怕什么!他只是一个三百石的小小偏将,输了,不值一提;赢了,或许真能在史书上写下一笔!他已过不惑之年,从来没有建立过什么功勋,这场仗之后,恐怕也很难有这样的机会——他这一辈子,他这一辈子!他难道不想试一试吗?!
太阳穴一跳跳的,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也在一跳跳的。
那些声音都在将他向着某个方向上推,他自己也几乎要向着那个方向而去——那条道通往朝堂!那样光辉的地方!从此之后,他的后嗣,他的宗族,也可以在门前立起一根柱子了!
那是他这样出身寒微的人想都不敢想的事!
黄忠只在这个雨夜里静默了一瞬,但好像是重新过了一辈子那样长。
这个打仗时悍不畏死的将军忽然打了个冷战。
“鸣金收兵。”他的声音有些嘶哑,却很清晰,像是带了点哭腔,又像是已经释然。
就在数里之外,有人爬上了箭塔。
冀州军正在校准一架架沉重而昂贵的弩机,准备迎接将要追击而来的荆州军,并结束这场战争。
有轻骑忽然跑了回来。
“彼军已撤!”他大声道,“张校尉请将军示下,欲使铁骑出战否?”
高干望了望荀谌,又转过头看向轻骑,“派传令官去,告诉他归营便是!”
“雨夜路滑,附近又多泥淖,”荀谌说道,“元才处置的对。”
他的声音很温和,但落在高干耳中像是一种讥讽。
“我非心生惧意。”他干巴巴地辩解。
荀谌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这位袁绍所倚重的外甥有些惆怅地向下望,两军的火把初时交织在一起,渐渐便分开了。
一路向他而来,陆续入营,另一路则渐渐消失在将要泛出暗红天光的战场尽头。
“今夜领兵突入营中者,究竟何人?”
“降兵说,那是长沙郡的中郎将黄忠。”
高干鼻腔中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嗤笑。
“刘表得此人却不能用,怪不得他要将荆襄拱手让于刘备!”
他嗤笑之后,似乎想起什么,又沉默了。
……他舅父的确宽仁爱士,但就算这样的人在河北,难道就能被重用吗?
无论经历过怎样残酷的一夜,太阳总是毫不留情地升起,它不停歇,也不会温柔地遮掩住哪一方血腥又狼狈的面貌。
士兵们在慢慢地往回走,有人走着走着,一下子就栽在了泥水里。
——应该赶紧换上干燥的衣服,并且用被子裹起来啊!
——应该给他们喝一些热汤!让他们赶紧暖和起来啊!
医官这样嚷嚷着,但没什么用,他们没有那么多的被子,没有那么多的热汤。
他们必须趁着冀州军回营修整的时机,赶紧撤回许城去。
满地的尸体,满地还没死的伤员,都跟冰冷的泥浆混在了一起。
蔡瑁寻过来时,黄忠也是这样一身的泥,在一个个翻找自己的士兵,发现有人没死,只是昏过去后,就命令其他人将他放到板车上,推着走,有干燥的油布,就裹上。
他们其中有些人还是活不过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