尚默默注视着他的母亲,看她还在歇斯底里地叫嚷。
“不许给她们留下一丝一毫的好颜色!看她们在黄泉下如何与你父见面!”
“母亲,她们亦是父母所生,母亲不必……”
这句话给了刘夫人最后的灵感。
“那就连她们的父母姐妹,子侄兄长,”她说,“一个都不要留。”
这场由袁绍病故而掀起的血浪自他所宠爱的姬妾始,很快席卷到了整个冀州。
那些在袁绍帐下吵闹相骂的谋士们,忽然都偃旗息鼓了。
因为这两位年轻的主君都让他们感到陌生,甚至感到恐惧。
袁谭所带来的军队像一支从血海里走出的军队,那些青州人不再是青州人了,冀州人也不再是冀州人了。
他们都变成了让人陌生的野兽,而袁谭则是这群野兽的首领。
他驱赶他们,一座城接一座城的劫掠,不管那些官员来不来得及了解袁家内战,又是不是犯下了应当用血洗清的罪行。
他很是精心,将城池里能搬走的东西都搬走,用民夫运回平原,比如说粮草金帛,比如说铁器农具,然后将搬不走的东西付之一炬。
那些县令与守军自然是不会屈服的,他们很想保卫自己的家园,但他们无论从兵力多寡上,还是打仗的本事上,都比不过袁谭。
——那毕竟是他们曾经引以为傲的大公子,亲临战阵,驻守青州的大公子啊。
失去了父亲的目光,失去了继承人的位置后,他也变成冀州人不认识的模样了。
他不忘记屠戮行军时见到的每一个农夫,不忘记践踏每一片农田。
可是他仍然不能攻下邺城,他的兵力不够,邺城的城墙又太高了。
他回不去家了。
他还得再努力一些,再努力一些。
他游荡在这片平原上,与短暂休整并重新集结的袁尚的兵马渐渐开始对峙时,袁谭对于兵力产生了一些担忧。
不过还好,郭图替他寻来了盘踞并州的秦胡。
“他们想要什么?”
“无非财货而已,”公则先生笑道,“大公子不可吝啬。”
“孤绝不吝啬,”袁谭很肯定地说道,“他们要多少?”
郭图迟疑了一下,轻声对他说出了一个数目。
那个数目令绝不吝啬的大公子也皱起了眉,“我与袁尚征战,亦须金帛粮饷,秦胡所求甚巨,我如何能——”
郭图俯过身,在袁谭耳畔轻轻说了几句。
端着水壶的仆役小心地低下头,气也不敢喘。
帐内并无旁人,只有两名仆役,郭图仍然这样小心,他想说的,到底是什么?
袁谭听过,怔了片刻后,忽然抓住了郭图的手腕。
他的眼睛里像是浮起了一层泪水,又像是想要笑出声来。
他似乎感到痛苦,感到荒谬,感到复仇的欣喜,以及破碎的疯狂。
“孤许他们,”他嘴巴抽动着,却真切地微笑起来,“公则先生,请秦胡勇士放心便是,只要他们攻下邺城,城中财物妇女,尽其享用!”
他说完后,似乎觉得还有些不足,又急促地加了一句,“不过,我母尚在城中,你须告诉他们,好歹,好歹为她留全尸首啊!”